鴨脷洲的歲月神偷
「歲月神偷不只在永利街。」
邵瑞輝,一個普通不過的香港中年男人,人人都叫他做阿輝,有家有室,每天過著平凡不過的都市人生活。這天,他沿著日常上班的路線,逕自乘巴士到港島上班,跨越鴨脷洲大橋前,看到車窗外那一大片公園,卻勾起了他那被偷走了的鴨脷洲回憶。
那時的鴨脷洲是名副其實的漁村,交通不便,居住環境惡劣,治安不堪,與今天的現代化都市相比,一切像是舊夢不須記。但阿輝離舊日的回憶越遠,卻越是想拾回那濃濃的人情味,還有他母親對他的那份愛,並尋回與父親相處的時光。
可惜,這一切一切,都已經隨都市發展而漸漸湮沒。本報記者 周國良(文) 林雨燊、受訪者(圖)
「香港常被人說是漁港,但要看真正的漁港,便要到鴨脷洲一轉。未建成大橋之前,沒有高樓大廈,岸邊建滿棚屋,小船穿梭往來,晚間漁火閃閃,非常美麗。所有鴨脷洲人的生計都與漁業有關,我父親也是靠漁業養活一家十二口。」阿輝生於60年代,是家中孻子。父親在抗日戰爭時移居香港,一走便到了香港島最南端的鴨脷洲,見當地漁業興旺,但不想飄洋過海做漁民,便做起排廠來。
曾經的漁火閃閃
阿輝說,排廠並不是什麼難做的工作,只是用機器和鋼纜把漁船拉到岸上維修和檢查的苦力,難度不高,卻異常辛苦,「我家的排廠沒有資金,沒有錢買入拖拉機器協助,只有靠人手拉,這便是我家人丁旺盛的原因。」不過,阿輝兒時很討厭入排廠,「排廠很多污糟的潤滑油,又熱又濕,還要長時間半彎著腰拉著纜繩,真的要了我的命。」
說起父親,阿輝總是笑中有淚,「父親早出晚歸,小時候沒什麼機會見到他,長大了最常見到他的地方便是排廠,總是大汗淋漓,意味著我也要做苦力,怎會是好回憶。」阿輝笑說,鴨脷洲木屋區一場大火,燒毀了父親的排廠,最終被迫轉行,雖然一時失了生計,還不知是喜是憂。
說到母親,阿輝卻是面帶歡容。排廠工作辛苦,輝媽也不想孩子入行,便省吃儉用儲錢供阿輝等子女上學,「當年政府沒有免費教育,要供我們上學,除了靠父親的排廠外,母親也要開士多舖賺外快。」
每天早上6時,輝媽便會跑到鴨脷洲大街的茶樓買平價盅頭飯,分給孩子當午飯。但父親愛吃新鮮飯餸,輝媽中午要急急從士多趕回家,煮午飯送到排廠,然後再回士多,晚上再準備一家人的晚飯,晚飯後再回士多看舖至10時,回家還要洗衣服。
小島瑣事鬧翻天
輝媽還特地為阿輝開了儲蓄戶口,要儲錢供他入大學,「母親常開玩笑,說要不是供這麼多子女讀書,樓也可以買幾層了。只可惜我讀書不爭氣,中二下學期更年年滿江紅,最後也是要輟學,回到排廠幫父親,白費了母親一番心血,現在還覺得對不起母親。」
輝媽是典型的香港「廿四孝母親」,阿輝說,每當重看粵語長片《可憐天下父母心》時,一看到片中的白燕,就會想起自己的媽媽,一個住在木屋區中,努力照顧一家人的慈母。
輝媽的士多因鄰近大街,更建在風水石「鴨蛋」旁,便成了鄰里間茶餘飯後的聚腳地之一,「木屋區生活很枯燥,男人日間去了船廠工作,有些男人更出海打魚,只留下老弱婦孺閒著在家,沒事可幹,孩子聚到球場打波,太太們就到可以聚集的地方閒聊。」阿輝說,大人常聚在一起,小孩們要「作反」也不容易,「有一次我與朋友們到稍遠一點的船埠玩,貪玩跳岸邊的木樁,一不小心整個跌進水裡,幸好有大人在附近救了我」。阿輝當時心想出事地點離家較遠,父母應不會發覺,怎料回家後母親已拿著「雞毛掃」守候,不由分說已經痛打了他一頓。原來輝媽已從鄰里的口耳相傳中知道他出事,「畢竟鴨脷洲再大也只是一個小孤島,一些在市區的小事,在這裡已可鬧得翻天覆地。」
鴨脷洲木屋林立,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,令輝媽不得不嚴管阿輝,「有天在球場打波,突然有兩班爛仔衝進球場打架,還要持刀亂斬。剛巧有便裝警探巡經,向天開槍制止他們,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聽到槍聲,嚇得我走也走不動,幸好這時媽媽拉了我回士多,還安慰我,說有媽媽在便不要怕。那是我一生中聽到最安心的聲音。」
80年代改頭換面
自此輝媽便與阿輝約法三章,活動範圍只限在鴨脷洲大街和士多附近的球場,不能離開輝媽的視線範圍,「我曾說不走出大街會很悶,但阿媽卻說大街便是鴨脷洲的所有。」故此,童年時的阿輝根本不能走出鴨脷洲大街半步,除了一年一度的洪聖誕和天后誕,「鴨脷洲居民都以漁業為生,很重視洪聖誕和天后誕,這些日子總有節慶巡遊,大人們都會破例讓孩子湊熱鬧,看著舞龍舞獅,我們嚷著父母買糖果吃,便成了孩子一年中少有的快樂一天。」
除此之外,鴨脷洲以前有一間「明珠」戲院,設備簡陋,沒有空調,只有幾把吊扇。只要有戲看,總能坐滿二、三百人,「當時鴨脷洲沒有多餘娛樂,除了聽收音機、打麻將,最佳消閒節目就是去戲院看場電影」。
隨著香港仔的發展,鴨脷洲大橋在1980年建成,鴨脷洲大街亦拉闊至雙程行車,鴨脷洲不足百輛的木頭車換上每日逾萬輛的汽車。政府在1986年全面清拆木屋區,岸邊漁火閃閃的棚屋,換上了公共屋邨、居屋和私人屋苑,人口由不足2000升至逾9萬,購物商場、超市酒樓食肆林立,市區有的東西,這個小島也不再缺少。未來南區地鐵即將落戶鴨脷洲,南面臨海、每個單位逾億元的豪宅,也將取代碩果僅存的老舊船廠,鴨脷洲的發展看似更加美好。
繁華背後若有所失
但在阿輝這一代鴨脷洲老街坊眼中,生活舒適了,交通方便了,卻總覺被偷走了什麼似的。這一夜,阿輝放棄乘坐便捷的巴士,改搭供遊客玩樂的新式街渡,緬懷當年鴨脷洲岸邊漁火閃閃的棚屋群,猛然發現,棚屋的燈光已經換上了高樓大廈的鎢絲燈。
「我以前只管以嚴厲和單向的方式教仔,與孩子關係鬧得很僵。但參加了社區中心的親子射擊活動,我與仔仔有商有量,互相合作,才能取得好成績。我發覺與其告訴孩子什麼是對的,倒不如問問孩子究竟需要什麼。」
有人認為興建身價高貴的豪宅重要,有人認為四通八達、整整齊齊的交通網和都市建設重要,但政府能否問問市民,這些在高官和地產商眼中認為重要的東西,是否已偷走了一些曾伴著我們成長的集體記憶?
居民聯署保「鴨蛋」
鴨洲的漁村風貌已失落,但一些地標和古跡至今尚存。當年政府為發展鴨洲海濱公園、市政大廈和休憩場地,計劃準備鏟去鴨洲大街附近的被稱為「鴨蛋」的兩塊風水石,消息傳出後即引起漁民極力反對,他們發起聯署行動,區議員亦進行「保蛋」行動,政府只有讓步,兩個「鴨蛋」才得以保留。
而在「鴨蛋」附近有間洪聖古廟,坐南向北,與天后一樣被漁民視為守護神。洪聖廟更是鴨洲島唯一的古蹟,據傳興建於清朝光緒年間,距今已有百多年歷史,自建成以來每逢洪聖誕都會有慶祝活動,香火鼎盛,至今一直無減。
小小漁村始自明朝
鴨洲是香港島西南部的一個小島,與香港仔海峽對望,自明朝以來已是漁民的避風港。在鴨洲大橋未建成前,島上居民主要從事漁業及其附屬行業。自大橋通車及海怡半島落成後,島上發展迅速,現時人口密度為每平方公里66,755人,是全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島嶼之一。人口集中在4 個地區,分別為利東、鴨洲大街、鴨洲及海怡半島;島南為工業。
原載於《大公報》「香港一家人」2010年5月23日
My family moved to 鴨脷洲 in the early 80s. We used to live in those wooden houses before moving to 利東邨. I can only remember how dark and small those wooden houses used to be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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